大顛禪師還沒有成就道果時,去參訪石頭希運禪師,說:「古人云:道有、道無是二謗,請師除。」說本有者是一種對佛法的誹謗,說道無亦是對佛法的一種誹謗,不管偏於空或有,這兩個說法都有毛病、不對勁,請師來排除此爭議之論說。
要了解「道有」、「道無」,應在修行過程中,從妄有中捨棄一切有相,當然這一修行的階段,可說是「捨識用根」,不用心識,只要用六根去面對一切境界就好了,這還談不上「空」、「不空」的修證,因為這一切有相都是妄有,是不真實的妄識所支配故,這些妄心假念不能當真,當然不是真心所現,故不能當真,故說「一妄皆妄」。如果有一天,能夠悟入了,開悟了,我們的體性顯露,菩提自性顯露,雖然沒修到無漏,沒有煩惱的境界,但是起碼,已經般若智慧現起,引導你慢慢對一切法證得解脫。
在初步階段,以般若智慢慢地去轉煩惱,當體空顯現時,就不必用智慧去轉,而能對境如如的,不必要用一個法,用一點智慧來轉煩惱。在初階段時,對事情看不開時,自己就說:隨它去吧!或者是用心唸《金剛經》中的話語:「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做如是觀。」反正,你覺得什麼法管用,面對什麼事看不開時,就拿來用。如此用一些法來轉,才不迷失自己,不然的話,一迷失,就一頭栽進去煩惱境裡,不會再有智慧去轉。等到你智慧現起,已經過了好幾天,才想到:我為什麼要煩惱?但那已經過去了。
真正的體性,如果修練到對一切境,能夠如如不動的話,那是真正禪定,其功夫自然現,不是呼口號,是用你對事情的覺照來對治一切現象,自然能坦蕩蕩,以空體去面對一切境,不會起煩惱心。我們說,修行的最高點—悟到空,若此時,證悟者說:一切法皆是空、無,那行者將是墮入空亡,是一種證知上的偏空。現在如果有人證入空,就會誹謗證得有相者。
我等佛性—自然如如不動之體性,去面對一切境,無煩惱後,證得體空之後,又得回凡。因為悟空的人,能體知一真皆真,因是真心所流露故。不管是真、是假,不必在意;若在意時,就有法的執著,所以念頭一閃,是真也好、假也好,都不必去理它。這樣的話,生滅法起滅,主觀意念能了知一切事,但很多事都是從心地裡面出來,一閃就過,這是有相。證悟者若執說有,則是墮入偏有,亦是證知上的偏見。現在如果有人證得有,就會誹謗證得空相者。
其實,世間的一切法,包括「空」、「有」。我們常說:如如不動,是以如實空的體去面對如實不空的境,就是真佛性。什麼叫「如實空」?「如實」就是"沒有"、"空"、"無",我們的體本無生滅,這是悟空。再以空之體,泛起一切有相,就現一切法相;一切法相實則是不空的境。一切法相裡面,還是有「如實不空」的"體空"在。所以「空」、「不空」,是不是在講同一件事情?
今天起了一個念,那個念好像有,有就拿出來看,但就拿不出來,所以在有相裡面,還是含著空。如實,是無相,實相者,無相也。經典常講:實相非相,非相就是無相。凡所有世間的一切法,或者吾等心地裡起的一切念、一切幻相,這些都不是實相,由如實空的體所現的一切境。懂得這個「空」、「不空」兩個是同時存在的道理,才是修證佛法的全部。不落於空,也不落於有,是謂中道。
現在說「空」不對,為什麼?因為世間一切有相,或者興起的一個念,那不是有相嗎?所以執著空就是不對,因為諸法因緣生起有相。若執著有相,剛剛講的,有相之間那個相是不真實的,相的根本還是空,所以我們講體空,如果以悟得有相的話,就會來誹謗空,所以說「空」也不對,說「有」也不對。其實說「空」,一切法不來、一切因緣不來的話,是空;如果說「有」,一切法來因緣起就是有相,那怎麼辦呢?如果剛好也有「空」、也有「不空」的兩個在一起,這不是只有中道才能圓滿其說?
再說佛法的概念,不要說偏於空、偏於有,這個佛法概念就是中道,懂得這些就等於整個佛法概念都有了。我們常常講的中道觀,圓滿的空是大圓鏡,面對一切外在因緣感召時,就會起一切自性相應,看什麼因緣起什麼意境。
自性─有見性、聞性、嗅性、味性、觸性,心性,而空性是各個自性的根本。空性是體,所有的心意識起自性,六根起自性的話,都是以空性為其本的。五根:眼、耳、鼻、舌、身能起自性,就是見性、聞性、嗅性、味性、觸性。
唯識講依他起性,依“他”者是依其因緣起了自性,自性能產生法相,看哪一識來認知哪個法相。如果眼根面對一切色相的話,那見的自性就看到一個色相的法相,色相的法相是誰來認識它,當然是眼識來認識它、了知它。眼、耳、鼻、舌、身等等都是一樣的,這裡所說的法相就是色相,就是我們所看到的一切物質形相(色相就是物質形相)。現在講中道觀,我們體空本來如如不動的體,在這裡是不生滅的,不管法怎麼起滅,它的體都是不生滅的。像剛講的念頭起,那個有相裡面還是有"空",為什麼?要抓那個有相,抓不出來,沒有一個有相可以抓,這是不生滅的法,不生滅的體。
一切因緣起一切法的時候,是為有相,這有相是生滅法,生滅法是什麼?是無常的,是會滅的,緣滅法滅的話就沒有了。我們常講,聖人的空體,面對這些境界起時,他是沒有煩惱,故無漏功德性現。凡夫有煩惱的是第六意識妄分別的習氣毛病,第七意識的妄想,才造成煩惱,現在不講第六識、第七識,就說前五識---眼、耳、鼻、舌、身五根,面對著色、聲、香、味、觸五塵境,所生起的一切相,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去認知它,僅止於認識,而不起一切煩惱的話,這是聖人的境界,而起煩惱者即是凡夫。
什麼叫做「中道」呢?執空說空也不對,執有說有也不對,說空就誹謗有,說有就誹謗空,所以我們先說明佛法的中道觀。所謂「中道」,就是以如實空的體,去面對如實不空的因緣起一切法相時,能夠如如不動,如如不動就是沒有煩惱、沒有妄想、沒有習氣相應,這就是「中道」。
佛法的「中道」跟儒家的「中庸」是不一樣的,兩者差得很多。「中庸」是兩者取其中,譬如說買賣東西,出價是一百元,你說不要那麼貴,70塊好了,他說不堅持一百塊,各讓一步,就是兩者加起來除以二就是85元,我撈到15塊,本來老板要多賺15塊,現在少賺一點,中庸之道是皆大歡喜,各退一步、讓一步。而佛法的「中道」不是這樣,跟中庸之道沒有關係。佛法是講解脫之道,「中道」是以如實空的體,去面對如實不空的境時,能沒有煩惱,即證得體空,面對有相,能無著、無黏。有的人雖是佛教徒,也在講佛法,但將「中道」說成「中庸」之道的大有人在。此兩者是差了十萬八千里的,論「中道」者有一部經典即『中論』,都是在論中觀。簡單說,中道即是有一個如實空的體,面對如實不空的境,不會有煩惱,那是無漏。
將「道有」、「道無」的諍論詳說如上,也因認識不足,才有古人說「道有」也不對,是一種誹謗;說「道無」也不對,也是一種誹謗。「道無」是落於偏空,「道有」是落於偏有,這是兩個極端。你說這邊是空,即執著這個,就是偏空;說那邊是有,執著有相,就是偏有。為什麼不能入中道呢?不能起中道觀呢?若修行沒有這樣經歷過一趟,是不能瞭解其真實的。
一般而言,從開悟後才真正在修行,在爬坡往上,到最高點就是空、悟空。之後,再捨空回凡。如果一個人開悟了,修証到空的時候,唉呀!怎麼一切都沒有?還沒有回凡的時候,看到一切好像都空,哪裡有因緣業報,就會撥無因果。那裡有因?那裡有果?《楞嚴經》中的「想陰魔相」,就有一些人認識不清楚,走到一半的悟空,認為是究竟了,所以說哪裡有什麼因果,這是撥無因果。那造業就大了,毛病多了,這是第一道,所以屬於偏空。
如果是再回凡,就能進入有相,世間的一切,確實是存在的,現實存在是因緣和合起來的,才成立一個事情或者是一個物。譬如說這個黑板架子,架子因緣巧合時有板子、有架子、有腳、有..,這樣因緣巧合湊成架子上擺了黑板,如果哪個時候緣散了,那個形相黑板還在不在?東一塊、西一塊的這個形相就不在了,緣散了,形相就沒有了。如此說物體的存在,也都是短暫的,以我們的眼光來看,這些應該幾十年後不會壞掉,還是存在,但幾十年、幾百年,甚至幾千萬年,在時間裡面只佔了一丁點而已,故此物質還是會動、還是會滅;現在黑板是因緣巧合所以我們看得到。板子中有物質在動,當認真研究板子時,板子中有電子、質子、中子等,全在活動的運動著,如電子在轉得飛快時就沒有形相了,看不清楚了,這是從物理上來講。如果從因緣巧合來講,每一個因子都是因緣湊在一起才成形的。所以懂了這個的話,不落於偏空,不落於偏有,即謂中道。佛法言諸法因緣而生,緣來法就生,緣滅法就滅,有這樣的認知與證悟就可以解脫,僧就請禪師來除去偏空或偏有,這個斷常見毛病的理論。
按語說此公案緣起於現象界,「道有」、「道無」好像世間中的空有相,「道有」、「道無」本來是一體的兩面,所以執著「有」、執著「無」表示還沒有證到究竟者,悟到「空」或者悟到「有」都是半調子。普通執著「有」的不會到「空」這邊來,他不是在空觀裡,同樣只會講理論,沒有實修的驗證,或只走一半。
如果真的從空走到回凡的話,本著佛教修行路清清楚楚,不會講「空」、不會講「有」,而是講「中道」因緣起一切法,面對一切境界沒有煩惱,你的佛性就是這樣「空有不二」-這是無漏功德性的。
石頭希運禪師就回答說:「一物亦無,除個什麼?」空也是沒有,有也是沒有,那個悟空、悟有的要除什麼?總是戲論。空者無相,要有個東西才可以除,「道有」、「道無」理地上講,都是無相,真實裡面沒有一個「道有」、「道無」,那叫我來除什麼?不必除!都是你在打妄想,自己提出問題來,自己打妄想才會有這個,如果你心無礙於本公案上的分別心想,本身沒掛礙的話,那麼要除嗎?不要除,所以除不除是自己認知的毛病,根本就沒有除的必要。
按語說把大顛師引入本體,本體是空無,顯具無漏功德體性。我們現象界有相終將歸於無,為什麼?因這是法相,一切因緣起一切相,然後緣滅了,法相滅,法相滅,自性也不存在了,自性不用而滅的話,又回到空體,這過程之間本來就沒有,所以,”有”終歸會入於”無”,那”無”本來就”無”,體空本來就無,所以有是幻有,不要當真。
總結一句話「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你有所執才有境,有境才要去所執,一切相理地觀之,要從理地上去觀佛法,一個是空要認識它,一個是所現的法相,此相追根到底它還是空,要抓也抓不出,所以法相還是空,法性也是空,連自性根本也是空。所以好不容易起了一個自性,起了法性,現了法相,結果經典上講的這些都是空,要從理地如此去觀。
如果從實際或者有相去觀,好像有這麼一回事情,因緣起的一切法相,但是修行的人面對它不要把它當真,不被它轉。自性鏡子照的法相好像是有,鏡子裡面那個有相是”幻有”要抓也沒有,只現其相。就像我們的體所照到的”有相”也是幻有的,不是真實的,鏡子所照的「有相」有什麼?是有光源才能顯其境!因為鏡子要產生相一定要有“光”才能現其物境。鏡子照到外在物相時,它裡面會現一個相,相是光影,抓光影出來看看,是抓不出來的,所以這不是幻有嗎?雖然有相,但是經云是幻有。所以說一切法相,從理地來觀,還是「無」,那心地裡面起了一切念、一切妄想、一切幻境那也是無,不要被它迷惑了,不要把它當真。
總之,「道有」、「道無」若有所諍論,都是在修行過程中的部份認知而已,若也極力為「道有」、「道無」而爭得面紅耳赤,都是走到半途的行者。悟得自性者兩邊不落,亦無戲論可言。
( 85 年 6月 4 日 講於 龍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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