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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nesday 12 October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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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游戏”与“空”——维特根斯坦与龙树之间
作者:桑靖宇  来源:宗教学研究
  提要: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游戏说"与龙树的"空"之间存在着不少深刻的一致性,本文拟从语言的性质、悖论问题、哲学的目的三方面来对此进行阐述,并试图说明他们的差异及互补的可能,及其对当代佛学研究的启示。

  主题词:语言游戏 实体 空 悖论 自性见

  在很多人眼中,维特根斯坦无疑是哲学家的典范。他特立独行的性格,对繁华世俗的罕见的漠视,以及对真理的一丝不苟的执着追求,给人们勾画出真正的哲学家的活生生的肖像,他的不少奇闻轶事已经成为现代哲学中的传奇。更为重要的是,他的哲学思想特别是以"语言游戏说"为代表的后期思想对传统的思维方式展开了无情的彻底批判,使哲学呈现出全新的面貌,俨然在国际哲学界掀起了一阵"维特根斯坦旋风"。但人们似乎没有注意到,在一千多年前的印度有一位更富有传奇色彩的思想家,他与维特根斯坦在不少重要的方面都存在着契合之处,这就是被后世尊称为"第二佛陀"的大佛学家龙树。他们都为了追求真理、实践真理而四处漂泊,都抛弃了早期所接受的带有实有性质的理论,在他们的成熟思想即"语言游戏"与"空"之间有着不少深刻的一致性。本文拟对此进行较为深入的论述。

  一、语言的性质

  众所周知,维特根斯坦一生中提出了两套截然相反的、又都影响深远的哲学体系,他的前后期哲学的最大差别在于对语言性质的看法的改变。他在前期代表作《逻辑哲学论》中认为,语言与事实有着-一对应的图像式的关系,名称的意义就是它所指的对象,命题的意义则在于与事实的符合。哲学的任务就是用逻辑分析的方法去除语言的歧义和误用,寻求词和命题的精确的、客观的意义。到了后期,维特根斯坦明确反对这种理论,他否认语言有任何独立的、客观的意义,认为词和句子在不同的语言环境中有着不同的用法,其意义取决于不同的使用场合,随着用法的变化而变化,他形象地称之为"语言游戏"。那种寻求语言的抽象意义的作法无疑于使活生生的、变动不居的语言成为一具僵死的外壳,因而哲学的任务也就从对语言的意义的逻辑分析转换为在语言游戏中对用法的观察,从抽象的理论建构转换为具体的描述。维特根斯坦的这种语言的意义在于用法的思想彻底打破了传统的抽象的语言观,对哲学产生了革命性的影响。

  众所周知,自亚里士多德以来,"实体"就是西方哲学中的核心概念,根据这种传统的实体观,世界上只有实体才是真正的独立存在,其它的一切都依附于实体而存在。这种实体主义的哲学正是抽象的语言观的产物,因为实体正是词的抽象意义所指向的对象。维特根斯坦早期的逻辑原子主义实际上是一种改头换面的实体哲学,他认为语言与"简单物体"(simpleobject)之间存在着-一对应的关系,正是简单物体及其关系构成了语言的固定的意义。他后期的语言游戏说则彻底破除了语言的抽象的、独立的意义,传统的实体主义的哲学观也随之被无情地摈弃,使哲学呈现出非实体主义的崭新风貌。

  龙树作为中观学派的创始人,他以"缘起性空"的思想而著称于世。所谓"缘起性空"是指万事万物都处于互相联系、互相依赖的关系中(即缘起),那种抽象的、独立不变的"自性"是不存在的(即性空)。龙树的这种思想是直接反对当时的外道及他早年所接受的小乘学说将某些事物视为是具有常住不变的"自性"的实体主义的理论,他指出事物的真实状态是无自性、非实体的"空"。显然在反对实体主义上龙树与维特根斯坦是一致的,但他们的契合之处并非仅限于此,实际上语言问题在龙树的思想中也占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凡是看过龙树的代表作《中论》的人都知道,龙树不象通常的哲学家那样去正面论证自己的观点,而是运用反证法或归谬法,即通过揭示对方的实体主义理论(即自性见)中的内在矛盾来显示"空"义,龙树的这种方法实际上是一种语言批判。如《中论》的第一个偈颂:"不生亦不灭,不常亦不断,不一亦不异,不来亦不出,能说是因缘,善灭诸戏论,我稽首礼佛,诸说中第一"1。在这里龙树提出了八个最普遍的概念,认为它们都是"戏论",应被破除。对此青目注释道:"法虽无量,略说八种则为总破一切法"2。可见对八个最普遍概念的否定意味着对一切概念的否定,甚至连对佛教极为重要的如来、涅槃等概念也不例外。

  龙树为什么要对概念采取这种彻底的批判态度呢?通过前面的论述我们知道,那种抽象的语言观实际上是人们的一种自然倾向,是非批判的思维态度的必然结果,误以为语言概念是有自性的、实有的,有着客观的、抽象的意义,并力图用概念形成种种命题、理论乃至哲学思想来把握世界的本质,从而形成各种实体主义。龙树对概念的破斥,正是为了批判人们对概念怀有的这种自性的、实有的幻想,这与维特根斯坦对传统的抽象的语言观的批判是完全一致的。

  龙树的这种对概念的彻底批判是否意味着不能运用概念而只能沉默不语呢?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这个问题在二谛理论中得到了说明。龙树在《中论·观四谛品第二十四》中说:“诸佛依二谛,为众生说法,一以世俗谛,二第一义谛。若人不能知,分别于二谛,则于深佛法,不知真实义。若不依俗谛,不得第一义,不得第一义,则不得涅槃3"。青目对此注释道:"第一义皆因言说,言说是世俗,是故若不依世俗,第一义不可说"4。由上可知,龙树认为第一义谛即最高真理是只可冥证不可言说的。但要让人领会这种真理,则必须借助于世俗谛中的概念。因此,问题不是要不要概念,而是如何正确地运用概念。

  在《中论·观三相品第七》中,有人责难道:“若是生住灭毕竟无者,云何论中得说名字?"龙树答道:"如幻亦如梦,如干达婆城,所说生住灭,其相亦如是5"。青目对此注释得很精彩:"生住灭相无有决定,凡人贪著谓有决定,诸贤圣怜悯欲止其颠倒,还以其所著名字说。语言虽同,其心则异,如是说生住灭相不应有难6"。由此可知,龙树在世俗谛中所用的概念与通常的概念在形式上虽是一样的,但却有着本质的区别。通常人们都认为概念是实有的,有自性的,但龙树认为概念是空的,"如幻亦如梦,如干达婆城,"只是假名,没有任何实在性,没有任何独立不变的意义。在他看来,只有把概念理解为空性的假名,才能正确地把握因缘所生、变动不居的现象世界,并引导人们去领会那不可言说的第一义谛。龙树的这种将语言概念视为是空性的假名的理论与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游戏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它们都反对语言具有固定不变的意义,而强调语言意义的动态性、变化性,这种动态的语言观正是他们反对传统的实体主义的锐利武器。〗

  二、悖论问题

  在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游戏说中存在着关于"规则"的悖论,即只有遵守规则才能进行语言游戏,而语言游戏又是在人们不知道规则的情况下进行的,也就是说人们是在"盲目地遵守规则",但既然不知道规则又怎么能遵守呢?维特根斯坦对此的回答是:我们只有在游戏中才能感受到规则的存在,才能谈得上遵守规则,规则不能脱离游戏而被人所预知,只能在具体的语言游戏中显示出来。他在《哲学研究》中说道:"存在这样一种对规则的理解:它并不是解释;而是在一个又一个的应用实例中显示在我们所谓的'遵守规则'和'违反规则'的活动中7"。

  维特根斯坦认为之所以产生"规则悖论"是由于人们将规则从活生生的语言游戏中孤立出来,进行静态的考察的结果。实际上这也是抽象的语言观所导致的幻像,即认为规则有着独立不变的、客观的意义,从而用逻辑推理来对之进行分析,这必然会导致悖论。其实人们只要抛开抽象的语言观,投身到活生生的、具体的语言游戏中,悖论就自然烟消云散了。因此抽象的逻辑分析是不必要且有害的,只须具体的直观就够了。这正如维特根斯坦所常说的,不要想,而要看。

  在龙树的学说中也存在着悖论问题:他常常通过将对方论题引向悖论来否决对方论题,这就是他的核心方法--归谬法。与维特根斯坦不同的是,在龙树那里悖论的数目可以说是无限的,因为在他看来,凡是基于抽象的语言观的命题、概念(即自性见、自性妄执)都必然会导致悖论。如他在《中论饭畚逡跗返谒摹分兴担o"若离于色因,色则不可得,若当离于色,色因不可得。离色因有色,是色则无因,无因而有法,是事则不然。若离色有因,则是无果因,若言无果因,则无有是处8"。针对对方的"色"(物体、物质)这一概念,龙树指出,色离开其原因是不存在的,但离开色而谈色的原因也是无意义的,这就使对方陷入原因和结果的悖论之中。他还进一步指出:"若已有色者,则不用色因,若无有色者,亦不用色因。无因而有色,是事终不然。是故有智者,不应分别色。"即不管色是已经存在还是尚未存在,色的原因都不起作用,但色又必须有原因才能存在,这就使对方陷入更明显的悻论之中。这种通过多方分析而使对方陷入重重悖论之中的方法正是典型的龙树的归谬法。

  值得注意的是,龙树并非是否定一切的虚无主义者,他并不绝对反对人们使用语言概念,他反对的是对语言概念的误用:即把概念看作是实有的,具有固定不变的意义。龙树的归谬法就是从对方的抽象的语言观出发,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将对方引入悖论之中,使人们认识到抽象语言观的虚妄错误,这样一来,语言的无自性的空也就自然而然地显现出来了。实际上只要人们认识到语言的空性、变动不居性,就会满足于具体的直观而抛弃种种抽象思辨,悖论也就无从产生了。正如英国佛学家渥德尔所说:"(龙树)反对阿毗达磨研究的一般倾向:将某些哲学概念实体化,将形而上学的结构强加于实际宇宙之上,其实并不符合;……(龙树认为)佛法不是思辩玄想的,它是经验主义的;佛陀拒绝一切玄学意见(drsti),他自己不提出那种意见,只提出因缘缘起的根据和灭苦之道。哲学的基本概念如时间、空间、运动、因果关系,如此等等,本身都是玄想性的,龙树用严格的分析表明,例如按照哲学理解一个运动如何发生是不可想象的10"。这里所说的玄想意见也就是抽象语言观之下的概念、命题等。由上可知,龙树和维特根斯坦在悖论问题上有以下的相同之处:第一,尽管在形式上维特根斯坦认为悖论是对语言游戏的误解而产生的,而龙树则是从对方的自性见中引申出悖论,但在实质上他们都把悖论看作是抽象的语言观以及随之而来的抽象思辨的产物。第二,他们都认为只要抛弃抽象的语言观,认识到语言的变动不居性,从而离开玄想回到直观,悖论就自然消失了。

  三、哲学的目的

  由于龙树和维特根斯坦的语言观与传统的抽象的语言观截然不同,这使得他们对哲学的理解与以往相比有着根本的区别,这表现在以下的方面:

  第一,他们都反对传统的理论化的、系统化的、建构性的哲学方法。一般的哲学尽管形式各异,但都是力图构造出一套理论体系来说明世界的本体、认识的本质等问题。后期维特根斯坦坚决反对这种传统的哲学方法,认为这种离开具体现象而力图寻求其背后的抽象之物的逻辑分析方法是对语言的误用。他说道:"有人可能会说,'命题是世界上最普遍的东西',而另一个人则说:'命题--那是一种很不一般的东西!'后面这个人不能简单地看一看命题在实际上是怎样工作的。因为,在涉及命题和思想时,我们的表达方法所使用的形式挡住了他。……我们的表达的形式使我们去追求虚构的东西,从而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阻碍我们,使我们不能看到除了普普通通的东西之外这里并没有涉及任何别的东西。"11即人们没有认识到语言的动态性、变化性,总是把概念、命题从活生生的语言游戏中孤立出来,使其静止化,从而通过逻辑分析和理论构造来寻求语言和世界的抽象的本质,而实际上这种抽象的本质是不存在的。正是因此,维特根斯坦说道:"当语言休假时,哲学问题就产生了。"12我们的混乱是当我们的语言机器在空转而不是在正常工作时产生的。"13因而人们必须抛弃僵死的逻辑分析,返回到活生生的语言游戏之中,远离抽象的理论构造,回到具体的直观。"哲学只把一切都摆在我们面前,既不作说明也不作推论。--因为一切都一览无遗,没有什么需要说明"14。

  龙树也强烈地反对传统的理论建构的方法,他的主要著作《中论》、《十二门论》几乎通篇都是对他人观点的驳斥,他自己并不去建立一种新理论。在他看来,各种理论都是自性妄执的产物,是误认为语言和世界有常住不变的自性的结果,以一种理论去驳斥另一种理论无异于用一种错误去反对另一种错误,因此他坚决反对理论的建构工作。在《大智度论》(卷一)有这样的对话;"问曰:若诸见皆有过失,第一义悉檀何者是?答曰:过一切言语道,心行处灭,遍无所依,不示诸法。"15有人问,既然各种理论都是错误的,那么什么是最高真理(第一义悉檀)?龙树答道,最高真理是语言所不能表达的(过一切言语道),思维所不能把握的(心行处灭),抛开一切,不建立任何理论。龙树的意思是只有放弃一切逻辑分析、理论思辨,问到活生生的直观,才能把握到最高真理。龙树的这种强调直观、反对理论建构的观点与维特根斯坦是非常一致的。后来清辨力图以"因明学"(即逻辑学)将龙树的思想构造成系统的理论,但这完全违背了龙树的本义,因而被只破不立的"中观应成派"所批判和取代。

  第二,维特根斯坦和龙树都认为哲学的目的不是要传授给人们新的理论,而是要驱除人们的种种错误的观念,即哲学是一种活动,而不是理论。维特根斯坦指出,"哲学的成果是使我们发现了这个或那个明显的胡说,发现了理智把头撞到语言的界限上所撞出的肿块。正是这些肿块使我们看到了上述发现的价值。"16他认为以往的哲学都是误解了语言的本性的结果,从而提出了一些根本就不存在的问题,并为解决这些问题而痛苦不堪,而哲学的目的就是要使人们认识到这些问题的荒谬性。他曾作了以下的比喻,"一个人陷入哲学的混乱,就像一个人在房间里想要出去又不知道怎么办。他试着从窗子出去,但是窗子太高。他试着从烟囱出去,但是烟囱太窄。然而只要他一转过身来,他就会看见房门一直是开着的!"17因此哲学的的目的是让人们抛开理论思辨这种错误的思维方式,返回到具体的语言游戏之中。这样传统的哲学及其问题就被宣告终结了,"我们所努力达到的清晰真的是完全的清晰。但是这只意味着:哲学及其问题应当完全消失、真正的发现是这样的发现:它使我能够中断哲学研究……这种发现使哲学得到安宁,从而使哲学不再被那些使哲学本身成为问题的问题所折磨。"18哲学的这种性质被维特根斯坦形象地比喻为对疾病的治疗。

  哲学的这种非理论的治疗性质在龙树的思想中表现的更为明显。如前所说,他的代表作就是对各种错误观念的彻底批驳,是为了破除人们的自性妄执,妄执的破除就自然通达空性了,无需任何理论构造。甚至对他的核心思想"空"也不能象通常那样去正面理解,否则就会遭到他的无情的破斥,"大圣说空法,为离诸见故,若复见有空,诸佛所不化。"19即空不是某种东西或理论,而是对妄执的消除。龙树的这种思想有着深远的宗教意义,他认为人们之所以为痛苦、烦恼所缠绕,轮转于生死,是由于自性妄执的结果,为各种错误的观念所迷惑而产生的。只有彻底地破除这种自性妄执才能达到自由和解脱,即涅槃。如果我们抛开这种宗教含义不谈,就会发现龙树实际上和维特根斯坦一样,是让人们抛开理论思维,回到前科学、前逻辑的生活世界之中。

  第二,维特根斯坦和龙树都认为哲学是对二元对立的扬弃,主张一种"不即不离"的生活态度。早期维特根斯坦认为,在与语言有着图像式的对应关系的事实之外,还存在着一个超验的、不可说的、神秘体验的领域,这是绝对的善和价值的所在,是人生的终极寄托。因而人生的意义在于超越世界而置身于神秘体验之城。到了后期他则认识到语言和世界并没有什么本质结构,两者之间也不存在-一对应的图像式的关系,因而事实世界与神秘之域的二元对立就丧失了其理论基础。事实上世界只有一个,它是由各种各样的生活形式组成的,而体验和价值就蕴含在这些生活形式之中。因此维特根斯坦抛弃了早期的超越现实世界的"出世"思想,主张人生的意义在于对源于生活形式的语言游戏的参与和体验。我们知道,小乘佛教视世间如火坑,以求出离而后快,把自身进入出世间的涅槃作为佛教修习的终极目标。龙树则从"一切法空"的思想出发,打消了涅槃与世间、此岸与彼岸的界线,破除了小乘佛学的消极厌世、欣求涅槃的自利思想。他在《中论·观涅槃品》中说道:"涅槃与世间,无有少分别,世间与涅槃,亦无少分别。涅槃之实际,及与世间际,如是二际者,无毫毛差别。"20世间固然痛苦,但并不可怕,因为世界是空性的,在本质上与涅槃并无两样,而且实际上也不存在着脱离世间的涅槃界。因而只有在现实世界中体悟万法的空性,勘破人生的痴愚和贪欲,进而积极地普利众生,才能达到觉悟和解脱。

  四、差异与互补

  由上可知,后期维特根斯坦与龙树无论在对语言的理解上,还是在哲学的方法和目的上都存在着深刻的共同性。但这并不表明他们的思想不存在着差异,这种差异主要表现在以下几点:

  第一,虽然他们都极力破斥对语言的误用,但侧重点有所不同。维特根斯坦所批判的主要是传统的西方哲学的寻求本质、寻求统一性的理性主义,是一种理论上的批判,主要是要消除理智上的迷惑,返回到现实的生活之中。而龙树尽管也批驳了各种理论上的、理智上的错误,但他归根结底是要反对实践上的、直觉上的错误,或者说是人们日常生活中的错误,只有这种错误而非理智上的错误才是最根本的。在龙树看来,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由于不自觉地受种种自性见的控制,沉沦于贪欲和痛苦之中不能自拔,只有觉悟到"空"义,才能获得解脱和自在。由上可知,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游戏主要是以直觉反对理性,以日常生活反对哲学理论,而龙树的空则表现为更为彻底的批判,他反对的是错误的直觉和日常生活本身。维特根斯坦所要治疗的是理智上的疾病,而龙树更要治疗实践上的、直觉上的疾病。

  第二,尽管他们都反对传统的理论构造的方法,但在具体表现上仍有所不同。虽然都是为了反对传统的抽象语言观,维特根斯坦则建立了一套全新的语言哲学(当然不是传统的那种系统化的形式),而龙树则主要通过归谬法来对对方进行彻底的批判。相比较而言,他们一个侧重于立,一个偏重于破。这就使得悖论在维特根斯坦那里似乎只有一个,而在龙树那里则是无处不在的。这种方法上的差异使得他们存在着互相补充、互相说明的可能,即龙树的归谬法为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游戏说提供了新的证明,而语言游戏说则清楚地表明了语言的空性,另外,语言游戏说中所体现出的语言的社会性则是龙树思想所缺乏的。但这种差异也表明在"哲学在于治疗"这一点上,龙树贯彻得更为彻底。

  尽管后期维特根斯坦与龙树存在着种种差异,但他们之间所表现出来的显著的共同性仍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表明西方哲学发展的最新倾向与古老的东方思想具有某种内在的一致性,这也给佛学研究者提供了新的课题。而反观现在的佛学研究,大多限于收集整理资料,深入细致的哲学分析非常缺乏。这种工作当然也是很有价值的,但仅仅停留于此,与佛学自古以来以思辨著称于世的形象是不相称的。而要真正恢复佛学的思辨传统只是复述古人的理论是不行的,从哲学解释学上来看,文本是有历史性的,对不同时代的人会说出不同的东西,仅仅重复古人的理论实际上已经是某种歪曲和误解。对怫学进行创造性的、现代化的解释是势所必然的,在这一工作中西方哲学特别是现代西方哲学所能起到的参照维度、对话伙伴的作用是显而易见和至关重要的。

  注释:

  1.2.3.4.5.6.7.8.9.19.20.龙树《中论》,青目疏,鸠摩罗什译,参阅《佛藏要籍选刊》第九卷,第2页,第2页,第32页,第33页,第12页,第12页,第6页,第6页,第18页,第36页。

  7.11.12.13.14.16.18.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第121页、第66页、第29页、第77页、第76页、第73页、第77-78页,李步楼译,商务印书馆1996。

  10.渥德尔《印度佛教史》第348页,王世安译,商务印书馆1995。

  17.马尔康姆《回忆维特根斯坦》第45页,李步楼、贺绍甲译,商务印书馆1984。

  15.龙树《大智度论》第4页,鸠摩罗什译,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

  桑靖宇,武汉大学哲学系98级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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