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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day 17 May 2015

以禅眼看人工智能的限度
阅读:3362014-08-05 19:59
标签:人工智能
2014年7月30日周三晚9:00-10:30,我应邀在微信平台【静•沙龙主题分享】上作了“人工智能与禅”的报告。过后,意犹未尽,始终觉得当时随兴而发的一番议论不够缜密,因此今天终于决定对此报告重新加以补充完善。
在我的学术研究生涯里,总喜欢做一些少人过问而自己独自兴趣的研究,因此往往跟主流学术界不太合拍。比如,我最近开展的主要研究工作像机器意识、脑机融合、禅法实证这样的研究方向,就是在国内学术界鲜有人为的课题。好在我这样的研究背景,刚好有助于我从比较独特的视角去反思人工智能的发展前景。今天的话题以禅眼来看人工智能的限度问题,就属于这种独特的视角,诸位不妨姑妄听之。
应该说,人工智能与禅原本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因为迄今为止,国内国外也还没有哪位学者专家开展让机器拥有禅悟能力的研究。但是,间接关系还是有一点的,我们今天的话题就从间接关系入手,跟诸位一起讨论。
可能许多关心人工智能限度的人都读过美国学者侯世达撰写的《哥德尔、埃舍尔、巴赫》这部奇书,其中就提到了有关无门禅的内容。单就这一点讲,人工智能与禅还是有点关系的,而且第一位将两者联系起来的就是侯世达。因为我对禅宗有一点研究,所以在15年前写过一部书,叫《无心的机器》,沿着侯世达的思路,也对人工智能与禅,做过一点讨论。
如果说侯世达在这部书中揭示了不同领域的各种怪圈,从而讨论人工智能的限度,那么禅宗的目的就是要彻底跳出怪圈。所以到了再后来,大概是2006年的时候,我干脆出版了一部《禅悟的实证》,进一步对禅宗与科学的关系作了更为深入的讨论。这样也对禅宗的科学阐释有了更系统的论述了。有时候,我自己常常产生这样的感觉,好像我自己的研究工作,更值得一提的不是我本行专业人工智能,而是我半路从事的禅学研究。
所以,今天议论的话题,确实是蛮符合我自己一贯兴趣的。当然时代是不断进步的,人工智能的研究也在不断进步。从今天发展的角度上看,人工智能与禅的间接关系大致分为这样三个话题:一是从禅宗思想角度看人工智能方法的局限性,二是开展涉及到禅悟意识的人工智能研究的可能性,三是如何看待人工智能终极目标的问题。不过,要以禅眼看人工智能的限度问题,我想首先还是要对禅宗的核心思想做一番简要介绍,然后再围绕着上面三个话题展开讨论。
禅宗主要是指唐代慧能开创顿悟禅法后所形成的一个中国佛教宗派。所谓顿悟禅法,是参禅悟道方便法门的总称,也是一种最上乘的修行方法,其起源则来自印度的禅那。不过禅宗与佛教有很大的差别,这一点普通百姓往往不甚清楚,常常混为一谈。
当然要参禅悟道,首先必须明白顿悟禅法的宗旨,就是要达成解脱之状态。解脱的前提就是内外离相、心念不乱。须知:外离相是无相,内不乱是无念,无相无念则无住心生,悟识自性,从而得自在解脱。
因此,慧能在《坛经》中指出:“自性心地,以智慧观照,内外明彻,识自本心。若识本心,即是解脱。既得解脱,即是般若三昧。悟般若三昧,即是无念。何名无念?无念法者,见一切法,不著一切法;遍一切处,不著一切处。”
禅宗的不同流派主要体现在接引门下修行方式的不同上。虽然参禅途径主要有二,所谓理入行入,但随着禅宗分化发展,形成了五家七派,出现了默照法、棒喝机锋、四照用、四料简、正偏五位法、参话头、破三关、离四句等等体现不同宗风的众多方便法门,往往令初入禅门的人眼花缭乱,无所适从。
但我要强调的是,不管禅法的具体途径如何变化,其总的原则不离双遣双非、回互纠缠之机。因此,从理入的角度上讲,也完全可以通过对科学原理的理解来体悟禅道。比如,通过哥德尔定理的理解、量子原理的理解、混沌动力学的理解、意识难问题的理解、宇宙空性的理解等等,同样可以体悟禅道(参见拙著《禅悟的实证》)。这样就为我们以禅眼看人工智能的限度问题,奠定了可以依据的基础。
首先我们来看第一个话题:从禅宗思想角度看人工智能方法的局限性。这里面涉及到形式方法的破碎性描述与人类智能整体性显现之间的矛盾。这个方面,我在《无心的机器》中做过详细的分析。其实,侯世达在《哥德尔、埃舍尔、巴赫》里也作了详尽的分析。简要地讲,就是哥德尔定理已经宣告了形式化方法的局限性,那些具有自指性的心智现象是不可能一致性地加以形式化描述的,因而也就不可以靠基于形式化逻辑的机器来实现。具体的细节我就不再详细展开了,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参阅拙著《无心的机器》。结论就是,基于形式化逻辑方法的机器,是不可能拥有像人类整体性智能表现的。
或许有人会问:什么是整体性智能表现?人类整体性智能表现涉及到神经系统动力学、自组织涌现机制,就是神经集群相互作用产生的整体性智能行为。遗憾的是,我们现在的机器还不具备自组织能力。当然,如果采用生物合成技术,说不定这样制作的所谓“生物机器”可以拥有自组织能力。
但问题是,这种依靠生物合成技术制作的“生命体”,到底能不能算作是“人工”机器?比如通过转基因产生的生命肯定不算机器,那么如果用细胞合成一个个体生命,还算不算呢?如果这也不算的话,那就是把所有的生物合成体都排除了。
或许也有人认为,我们不一定在结构上完全制造与人类一模一样的生命体,只需要在功能上一样就可以了。就像飞机不必像鸟一样,不也照样可以实现飞的功能吗?如果追求功能一致而非结构一致,这种仿生的思路当然是可以的。但目前的计算智能肯定不行,因为计算限定了功能实现的范围。我们的心智功能不仅仅是计算,比如情感体验就不是计算问题。而情感又是心智能力的必需。从某种意义上讲,对于人类的心智而言,情感能力比认知能力更重要。如果说认知只是把握前进的方向的话,那么情感是动力和意义的源泉。试想,如果没有动力,我们的心智还怎能前行?因此,情感体验如果不能计算的话,心智能力也就谈不上可以归结为计算方法的实现问题了。
这样就又回到了人工智能方法论的讨论上了,于是根据禅宗的双遣双非,机器的方法一定会存在无法避免的局限性。除非能够实现意识的自明性,否则就一定存在这样的局限性。确实,自明性怪圈是逻辑方法绕不过去的,只要建立在概念分别的形式语言,都会这样。那些寄希望人机交互的复杂互联网集群来说明能够实现个体智能的想法,从理论上来看,也是靠不住的。因为从计算理论上看,图灵机与图灵机网络在能力上是等价的;至于人机交互因素,顶多也就是不确定性图灵机问题。
这样一来,考虑到无论是心智自明性(自组织、自涌现和自反映)和情感体验问题,都涉及到人类心智的意识问题,于是我们就到达了第二个话题:禅悟意识的人工智能研究的可能性问题。于是,就涉及到自我意识机器人的研发问题、进而首先涉及到什么是意识的问题。此时,如果我们将人类的意识分为功能意识和现象意识两个方面,那么我们将会看到基于逻辑计算方法,机器意识根本无法实现,问题的根源就在于现象意识的性质。
为此,我们先来看看什么是功能意识,什么又是现象意识。功能意识就是伴随着我们感知、认知活动的意识活动,其主要特点就是所谓的意向性,即功能意识都是具有意向对象的。这样一来就比较符合计算表征的要求,只要能够给出意向对象的某种形式化表征,我们就可以构造完成某种功能操作的算法,从而来模仿各种心智功能活动。
但对于现象意识,涉及到的是第一人称的主观体验问题,是没有意向对象的意识活动,根本不存在表征的对象。这样一来,由于压根儿就没有表征的对象,如何实施计算就成为了空中建楼了。中国有句古语,叫做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进一步,我们知道,无论是功能意识,还是现象意识,都反映到人类的自我意识活动之上。因此上述有关意识现象的分析,对应到自我意识上来,也有一样的结论。注意,作为人类意识现象的主要体现,自我意识也有两方面的含义,一是指关于自我的意识,就是佛教中的“我执”,另一种是内省反思意识,相当于佛教中的“悟识”,即所谓的禅悟意识。按照禅法的宗旨,我执是妄念,需要破除;而禅悟意识(悟识)是达成般若三昧的途径,属于去意向性的能力。显而易见的是,这种去意向性能力,最终落实到的就是无意向性意识状态,因此是无法构建其应有的计算算法的。
必须清楚,自我意识尽管有不同的理解,但主要是指对内部心理活动的内省反思能力,这种能力完全依赖于对语言(内部表征)运用及其去除。那种认为自我意识是关于“自我”的意识,实际上是对自我意识的一种误解。所谓“自我”的意识,其实也是一种内省反思,是主体对自身本体感知活动(属于一种涉身认知心理活动)的内省反思,而在我们心理内部并不存在所谓的“自我”实体的。这样一来,推至极致就涉及到禅悟意识问题,从而必然就遭遇到禅师们关于“我是谁”的问题了。于是,机器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努力最终就会陷入禅境之中,而这种禅境绝非是靠逻辑计算所能把握的。请看如下一则禅宗公案:
六祖因明上座,趁至大庾岭。祖见明至,即掷衣钵于石上云:此衣表信,可力争耶,任君将去。明遂举之如山不动,踟蹰悚栗。明曰:我来求法,非为衣也,愿行者开示。祖云:不思善不思恶,正与么时那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明当下大悟,遍体汗流,泣泪作礼问曰:上来密语密意外,还更有意旨否?祖曰:我今为汝说者,即非密也。汝若返照自己面目,密却在汝边。明云:某甲虽在黄梅随众,实未省自己面目。今蒙指授入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今行者即是某甲师也。祖云:汝若如是,则吾与汝同师黄梅,善自护持。
上述公案中六祖所说的“不思善不思恶,正与么时那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恰恰指向的就是“我是谁”的终极指的,这里涉及到的也就是禅宗“以心观心”的禅法。显然,禅宗的观心之心,起码包括自反映意识能力在内的那种元思维之“心”。僧肇在《维摩经注》卷二中就有关于这种元思维的论述:“生曰既观理得性,便应缚尽泥洹,若必以泥洹为贵,而欲取之,即复为泥洹所缚。若不断烦恼即是入泥洹者,是则不见泥洹异于烦恼,则无缚。” 禅宗的这种元模式转绎的超元思维机制,代表的是一种彻底超越逻辑概念分别的顿悟心法。而机器显然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拥有的。
探讨禅悟意识的人工智能研究的可能性问题,自然可能有两种结果:可能或不可能。从上述的讨论中,由于最终必然会涉及到禅悟意识问题,我个人认为人工智能在自我意识的体验实现方面是不可能的,尽管在功能意识实现方面是有可能的。
实际上,目前国际学术界开展的机器意识研究,尽管涉及的内容非常庞杂,即包括功能意识,也包括现象意识,更包括自我意识,比如美国、英国、意大利、西班牙、日本等,都有若干团队在开展这方面的探索工作。但究其根本,有所成效的都是关于功能意识方面的,自我意识也往往仅仅实现所谓的元认知能力,跟禅悟意识没有半点关系。
尽管这样,我还是非常赞赏西方人工智能界的这种探索精神,不像我们国家,很少关注人工智能真正的前沿,大多数开展的都是有关深度学习、数据挖掘、视频分析等等低层次重复性的应用研究,甚至一窝蜂地叫喊着“大数据”,不也悲乎!
作为学术探索,完全不同于工程开发,学者们更应该关注人工智能的本源问题,而不是技术应用问题。那么人工智能的本源问题到底是什么呢?像蓝脑计划就属于本源问题,脑机融合也是,情感计算、机器意识自然也是。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推动人工智能朝着人类智慧逼近的方向发展,从而可以更清楚地去看待人工智能的终极目标问题。
最后我们就来讨论如何看待人工智能终极目标的问题。很显然,由于目前基于逻辑计算方法遇到了种种困境(如上分析所述),人工智能终极目标的实现,更多地依赖于人工智能新方法的诞生。最近,随着量子计算、脑机融合和生物合成等先进技术的发展,为人工智能终极目标的实现提供了一种全新的途径,于是人工智能的前景似乎又出现了新的光明。那么人工制造像人类一样智慧的机器或生物合成体,除了技术之外,我们还需要什么呢?回答非常简单,就是大智慧!
让机器拥有大智慧,才能够使得机器真正意义上具有人类的智能。那么大智慧是从哪而来?大智慧可以植入机器之中吗?大智慧可以合成吗?大智慧可以量子计算出来吗?显然,回答这些问题,首先要弄清合成是什么意思、植入又是什么意思、以及量子计算是如何进行的一些问题。
但是,假如我们将上述这些实现技术都界定为人工的或人为的,那么从禅悟的自信、自力、自为角度看,这样的人为或人工,是不可能产生大智慧的。因此,运用先进技术制造出与普通人媲美的智能机器也许是可能的,但要实现禅宗意义上的大智慧,则可能绝非是技术上的问题。
当然,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如何来检验机器是否拥有大智慧呢?显然,既然是大智慧,一定不是靠机械量化标准所能检验的。在中国古代,禅师们是有勘验的方法的,这种方法就是:有得没得,于心气上检验。隋唐之际的禅宗四祖道信,甚至还提出行、解和证三个方面的具体标准。也就是说,是否拥有大智慧,或顿悟如如之境,个体自行妄称那是不做数的,而是需要通过机锋勘验的,起码禅宗的传统是这样的。比如诸位如果自己申称具有大智慧了,那么就请说说如下禅宗公案的的的之意吧!
五祖曰:譬如水牯牛过窗棂,头角四蹄都过了。因甚么,尾巴过不得?
我师傅妙嵒法师讲过:悟前讲工夫,悟后论见地。诸位不妨说说对上述公案参究的见地吧?还有见没见?
回到我们的正文上,除了上述论述的大智慧外,人工智能的终极目标是否还有别的什么、以及我们的智能机器到底能够实现什么样的目标?显然,这些问题还有待于我们去作进一步思考的,也不可能给出什么明确的解答的。所以,我在这里讲述的这些思考,也仅仅是一些虚而不实的话题,就当提供给诸位当靶子,希望诸位批评指正。
周昌乐,2014年8月5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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